在那部命中注定的泥头车下、在被公式化男主扭曲的异世界里,不得不卖春维生的小春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在所谓“勇者”的侧面。
近年来,异世界题材的作品在日本ACG业界长盛不衰——不管什么时候点开下一季的新番,总会有好几部主角被稀奇古怪的意外送去各种各样的异世界的故事。
从本源上来说,异世界作品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受众人群“现实苦闷,早日重开”的美好愿望,把主角锚定到可能反而对于阿宅来说更为熟悉的游戏幻想世界,开始一段全新的人生。
《无职转生》
吗在开始之前,“终结”显然是必要的。传统的异世界作品一般来说总是包含一辆恰到好处的泥头车(或是起到泥头车作用的类似东西),把生活不如意的男主的存在在现实世界抹除。随后,主角睁开眼睛,到达陌生的幻想世界(在此之前,也有很多作品会描述主角在死后与神明的对话,并选择一系列所谓“技能”的过程),投胎成与前世完全不同的池面帅哥。
他们通常在可以手边打开或在教堂鉴定和电子游戏一样的数值和技能(并通常用“勇者”的名义开挂),利用阿宅在游戏中的丰富经验探索异世界,一边设法打败“魔王”一边和七八个妹妹谈恋爱,过上前所未有的幸福生活。
《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生活》
在今天,由于海量关于异世界题材的创作早已穷尽了传统套路的所有可能,新的异世界创作总是希望能够另辟蹊径,搞出各种反套路的操作:比起龙傲天爽文,当下的观众可能更愿意抛开那个“重开”的内核,期待对人物的立体描写。
《异世界迷宫黑心企业》
不过这大概也是最近两年的事了。在2017年,在大伙还在津津有味地看着各路尼特重开打怪开后宫的时期,早川书房出版了一部名为《女高中生小春在异世界成为娼妓》(以下简称《小春》)的色情轻小说,对异世界千篇一律的套路进行了反思。
本篇文库版在2019年《这本轻小说真厉害!》排行中获得第7位,同年被山田J太漫画化,今年4月刚刚推出了第五卷;而可能是由于最近汉化组做了第三卷的汉化,它被短暂地推到了某粉色APP的首页,一些截图也出现在各种群聊中。
说起来,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能在粉色APP上找到一些虽然画风很色但完全无法提起欲望的漫画,一般来说都是因为剧情过于沉重或是精彩到引人深思——《小春》正是其中之一。
故事大概是这样的:现实世界中在班上很受欢迎的JK小山春和同班阴沉阿宅千叶在外出采购文化祭所需用品时遭遇泥头车,双双被创进了异世界。由于异世界极度男尊女卑,拥有勇者资质的千叶如鱼得水,开始了全新的开挂人生,而小春为求生存,只能在妓院“夜想青猫亭”接客。
当高中班级中的地位在异世界遭到反转,拿着穿越主角剧本的千叶成为万众瞩目的新星,而现充组的小春沦落成出卖身体的娼妓——为了照顾老同学(其实是为了把小春收入“后宫”),千叶常常光顾夜想青猫亭,花钱和小春交媾;而群聊中盛传的那张画页正是千叶在小春身下得意忘形的场景。
转生到异世界并没有让他变帅,也没有改变他的性格(当然也没有改变那里的尺寸)——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改变呢?他在买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我竟然在和那个小山做爱,我要向我的死宅朋友炫耀”,事后总是劝说小春离开妓院成为他的“奴隶”,嘴上说是改善生存环境,实际想的大概是把同为异世界来客的小春占为己有,圈养起来。
在最初,千叶甚至并不想打败魔王——即使有传言魔王的死亡可能会导致勇者的送还。他想永远在这个方便的异世界生活下去。
他也确实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亚撒西男主。在小春和她的朋友遭遇危机时,天天念叨着触发好感剧情的千叶并没有适时地出现;在和真正“触发剧情”的修女谈恋爱时,他甚至埋怨此前从未有过性经验的修女与小春床技的差距,可以说是纯纯的渣男了。
和一般的异世界女主不同的是,尽管千叶在冒险者公会和竞技场中声名鹊起,小春并没有因此改变对他的看法。她宁可想方设法地提升自己的业绩、和各种各样的男人交易,也不愿成为某人的所有物。
不知是便利还是悲哀,由于过度的男尊女卑,在这个世界从事性工作似乎在女性之中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她组织了女子会,和修女成为了朋友,告诉她“除了千叶之外,还有其他的选择”。
《小春》从本来不愿意被创死、转生异世界的女高中生的视角来叙述“异世界转生”这一现象,借此将男主滤镜完全打碎。
军队、勇者,自以为是的男人在娼妓的身上发泄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将尊重和人性抹除、将恋爱的感情踩在脚下。当敬爱的前辈被军方的“男友”欺骗、以至于失去了生命,在认真生活、努力抗争的小春眼中,这片幻想的土地不是游戏世界里的乐园,而是一片吃人的荒漠。
与之相对的,利用技能和性别便利获取实力和地位、在简单模式生活中洋洋自得的千叶显得格外自私和丑陋——这可能就是属于异世界套路男主的真相。
回过头来想,异世界确实没法让阴沉阿宅一瞬间变成阳光勇者。不会沟通、缺乏情商、过于幼稚,仅仅依靠神明给予的外挂,在成为救世主之前,他真的能成为一个好人吗?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在剧情后期,我们了解到千叶尽管有着高速升级的技能,等级却会达到上限、提升越来越慢,这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男主,他因此无比消沉、决定放弃,整日无所事事,又回到了现实世界中浑浑噩噩的状态。
反而是小春苦中作乐,抽出时间在街头和几个小孩一起参加“踢罐罐”运动,在当年的大赛中获得冠军(尽管中间使用了一些手段)。虽然快乐没有持续很久,但这种积极抗争的态度让人十分动容。她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悸动:那个只在下雨天出现的银发神秘男人,成为了小春心中爱情的灯塔。
当然按照过去一段时间大伙对《剃须》之类的评价,本作女主可以算是纯纯的LKD;不过,一方面由于本作属于限制级漫画,在舆论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另一方面作者对小春的描写确实塑造了一个“我卖春但我是好女孩”的形象,让人实在讨厌不起来。
《剃须,然后捡到女高中生》
在难度不同的异世界里,膨胀的千叶撕下了高中生和阿宅的面具,散发出自己最真实的欲望;而小春却保持着积极独立的人格。因此也不难理解现充JK尽管沦落成娼妓,她依然发自内心地认为千叶“恶心”。
“会迷上老二的永远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自己。”小春一边在客人胯下假装高潮,一边作出了这样的总结。
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传统异世界套路创作的辛辣讽刺——将异世界扁平化、公式化,抹杀了发生邂逅的女性们的想法和故事,粗暴地把幻想重开到异世界当人生赢家的愿望强加在一片不存在的“乐土”里,本质上是对当下的一种逃避。
《Overlord》
这让我想起胡杀马那篇关于角色设计的名作——对于传统套路创作中一名决意重开穿越到异世界的男性来说,他在(可能是故意)被泥头车创死的时候虽然没有大喊安拉胡阿克巴,但他一定在想异世界的七十二处女啊不后宫。但这种妄想带来的、处女(后宫)形象的扁平化让她们常常是围绕男主存在,除去男主的部分则是空无一物。
值得一提的是,在《小春》中,神明以一个阳痿老头的形象出现,甚至亲自到妓院与小春发生关系。这可能也是在暗喻异世界作者们对一个女性角色的命运漠不关心、仅仅作为意淫和服务男主的工具。
尽管如此,《小春》依然有它的局限性。在故事最后,为了给被凌辱致死的前辈报仇,作者还是绷不住给小春解开了封印、安上了技能和数据,把栩栩如生的小春按回到了如同游戏一样的异世界里,一骑当千、大开杀戒。
在小说后篇Summer中,千叶还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洗白,整个故事呈现出一种其乐融融的气氛来。
因此虽然结局令人舒适,但故事的文学性在这一刻大大降低了。这也是日本作者的文化基因和轻小说的体裁所产生的某种无形的桎梏,在我看来,这成为了《小春》的最大遗憾。
不过,不论如何,在那部命中注定的泥头车下、在被公式化男主扭曲的异世界里,不得不卖春维生的小春为观众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在所谓勇者的侧面,和攻略对象“星星眼”的背后。
这部五年前的作品在今天依然极具意义,常看常新——况且,抛开这些不谈,山田J太的漫画确实又白又大,让人流连忘返。